余娜想说自己没多想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    戴安娜:“听到了吗?”
    余娜又哦了一声,抿着嘴巴不服气地想,她本来就会好好考试,也本来就没有多想。
    以为电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,余娜都打算挂电话了,却不想那边又传来了安娜姐的声音。
    “我得多赚点钱。”戴安娜轻声说,“为你,也为我。”
    浑身的尖刺都被一句话抚平,余娜不明白安娜姐工作赚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,但她仍然乖乖地应:“好,我等你回来。”
    戴安娜的手一下又一下从头到尾地抚摸着丧彪,听到那边的上课铃声响起,她又叮嘱了余娜两句,这才把电话挂断。
    把丧彪放到了一旁的办公椅上,无视掉抗议的喵喵声,戴安娜打开了笔记本:“抓紧上班了,有人等我们回家呢。”
    第26章 冬
    期末考试完,余娜如释重负,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感冒了。
    好在学校大发慈悲给了两天假期,可以让余娜安心躺在家里。
    似乎不常生病的人一生起病来就格外严重,余娜罕见地发烧了。
    身体变得滚烫,戴招兰喂了药就把她严严实实裹在了棉被里,认为出一身汗就好了。
    余娜昏昏沉沉的,只觉得要连着棉被一起被烧成灰了,可她又没有力气将四肢伸出棉被外。
    屋内空气都变得沉静,余娜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吞下了一块煤炭,连带呼吸道也被灼伤,只能像即将溺死的鱼一般徒劳地张嘴换气。
    很难受。
    戴招兰不时便会进来摸摸她的额头。
    “怎么这么烫啊。”她听见戴招兰语气焦急地踱来踱去。
    “喂?”戴招兰打了个电话,余娜强撑起眼皮,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。
    “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?儿子体检一下要这么久吗?”
    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,戴招兰声音大了起来:“我催什么了我!娜娜发高烧了!我一个人怎么送她去医院!”
    别……别吵了……余娜难受地皱起眉,想说话却只发出了一串咳嗽声。
    戴招兰看了她一眼,打着电话出去吵了,被带上的房门将争吵声隔离在外,余娜听不真切。
    她有些困倦,上下眼皮逐渐支撑不住,开始投奔彼此的怀抱。
    再睁眼时,房间里黑漆漆一片。
    余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似乎没那么烫了,只是浑身被汗水浸湿,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。
    挣扎着起身,余娜下床时差点因为没力气而跌坐在地,所幸她反应够快,坐到了床上。
    等到身体恢复了点力气,余娜才扶着墙出了卧室,她有些渴,还有些饿。
    客厅也是黑漆漆一片,余娜瞄了眼墙上的挂钟,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,其余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    “妈——”余娜小声叫,她嗓子哑了,又因为没力气,声音还不如鸭子叫。
    没有人回应。
    客厅,厨房,戴招兰和余耀祖的卧室,甚至阳台,余娜全看了个遍。
    没有,一个人也没有。
    余强这几天睡的沙发,上面还是一片凌乱,没有戴招兰整理过的痕迹。
    余娜只能自己倒了点水,又四处找东西吃。
    餐厅角落里有一袋吃的,余娜记得在这里放了很久了,里面的东西余耀祖不爱吃,余娜懒得吃,就一直放到了现在。
    也不知道过期了没有,但余娜已经顾不了太多了。
    正撕拉开一个面包往嘴里塞,客厅的灯突然亮了,余娜安静的耳旁也被一瞬间填满了噪音。
    “难道要怪我吗!”戴招兰抱着余耀祖走了进来,她脸上有泪痕,眼圈也是红的,嘶哑着声音大声喊叫,因为过度扯开嗓子甚至还破了音。
    余耀祖瑟缩着窝在她的怀里,一只手努力地拍着她的头,试图安抚自己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是暴躁的母亲。
    余强跟着进来了,反手就将房门关上:“叫叫叫!叫什么叫!邻里邻居的全在看笑话!”
    “他们要看笑话就看!”戴招兰歇斯底里地尖叫着,“儿子都这样了我还管他们做什么!”
    “你还好意思说,如果不是因为你,儿子会变成这样吗?”余强的声音小了些,语气也温和了下来,但说话内容却足以将戴招兰逼疯。
    “我每天做这做那!你除了个破班还干了什么?到头来还全怪我了?!”戴招兰瞪圆了眼睛,喘着粗气。
    “爸,妈。”余娜艰难地咽了口面包,这面包放久了特别干,她面无表情地嚼着,抽空还给父母打了个招呼。
    没有人理会她,连一个眼神都欠奉。
    “我怎么了?女人照顾孩子天经地义,大的小的你都照顾好了吗?”余强说。
    余娜又摸向了自己的水杯,大口吞咽下,总算是把面包给吃下去了,胃里舒服不少。
    “除了每个月的三千块你还给了我们什么了?你这爸爸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!”
    “爸,妈,我先回房间了。”余娜低着头小声说完,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。
    客厅里还在争吵。
    余强的声音并不大,余娜听不清,但戴招兰撕心裂肺的喊叫她是能听到的。
    余耀祖检查出了自闭症。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,总之就是反应迟钝,不爱说话。
    余娜只知道余耀祖喜欢一个人玩,同龄小孩有的调皮捣蛋他完全没有,戴招兰还夸过他省心。
    余娜想,是不是医院弄错了?
    她弟弟挺正常的。
    该开单子的明明应该是余强和戴招兰才对。
    小小一间卧室,将余娜笼罩在其中,让她多少有了一两分安心。
    伴随着客厅模糊的争吵,细碎而清晰如小猫扒门的声音响起:“姐姐……”
    余耀祖的声音怯弱,惶恐不安。
    余娜回身将门打开,把小孩给拉了进来。
    门打开的那一刻,争吵声愈发清晰,余娜像被烫到,慌忙又将门关上,差点夹到手。
    “姐姐……”余耀祖一声一声地唤她,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,他轻轻抽泣着,没有大吵大闹。
    姐弟俩其实很像,尤其在哭不出声这方面。
    余娜抱着他坐到了书桌边。
    桌子上有个纸巾盒,小熊样子的,是卧室的前主人留下的,余娜把小熊挪了过来,让余耀祖抱着玩,又从小熊手里拿了点纸巾,给余耀祖擦眼泪。
    余耀祖很快便止住了泪水,抱着小熊玩得挺开心。
    一直到余娜腿都被余耀祖给坐麻了,争吵声才逐渐低了下去,最后无声无息了。
    余娜卧室的门并没有反锁,戴招兰不喜欢她这样做,她也没什么需要锁门的,时间久了就只当这门没有这功能了。
    即便背对着,余娜也知道戴招兰走进来了。
    她很熟悉她的脚步声,呼吸声,还有哭过之后的抽噎声。
    妈妈身上总是有股只有小孩能够闻见的气味,即便相处再怎么不融洽,这股味道也能第一时间安抚住孩子们。
    余娜抱着余耀祖没有动。
    戴招兰先将余耀祖抱过去了,余耀祖两手牢牢抓着小熊纸巾盒,大的抱小的,小的抱更小的,画面有些好笑。
    但余娜没能笑出来,她甚至没看到这一幕,她只专心低着头看空无一物的桌面,活像要把它盯出朵花来。
    “没发烧了?”戴招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余娜的额头,她声音比余娜的更哑。
    “好了。”余娜没躲。
    “那就好,饿了吧?我去给你煮个面。”戴招兰看起来似乎老了十岁,疲惫感深深刻在她的脸上,因为刚刚的情绪激动,她的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,眼神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奕奕。
    余娜觉得有些陌生。
    戴招兰在她眼里总是蓬勃的,不管工作多久,不管时间多么紧迫,也不管她是笑眯眯的还是骂骂咧咧的,她都像一团燃烧不尽的火,是鲜活的。
    可这团火今天熄灭了,露出里头余娜没有见过的黑乎乎的核。
    只有戴招兰宽大手掌下的温度还是记忆里的模样。
    余娜觉得自己的感冒应该是没有好全,她没什么力气,大脑也迟钝到运转不了,泪腺也罢了工,因此看起来只是一副平静的模样。
    戴招兰终于放下了心,歉疚地又摸了摸余娜的脸,便抱着余耀祖出去下面条了,甚至还记得贴心地给余娜将门带上。
    余娜躺回了床上,她实在太晕了。
    床头的蘑菇灯发着微弱的光,余娜看着天花板愣神,泪水在这时候找到了出逃的时机,一连串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眼角滑落。
    余娜起身想要拿纸,走到空了一角的书桌前才意识到小熊已经被余耀祖拿走了。
    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拿走了。
    但骆驼更伤心了。
    因为那本该是属于她的稻草。
    余娜很擅长各式各样的无声痛哭,从小到大,无数次的委屈都曾化为泪水涌出,而声带却会自动关机,一开始是因为出声会被发现,而大人的发现并不意味着关心安抚,反而代表着更严厉的批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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